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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土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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麥子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,冷冷的看著撞墻自殺的那幾個女人,她搞不懂為什麽那幾個女人可以那麽輕易的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麥子一直認為,只有活下去,才能看到希望。

地主家大大小小十二口人,狼狗就那麽四五只,啃了六七個人以後,狼狗就吃飽了。

狼狗退下去以後,看熱鬧的村民們看著地上的一具具屍體,偷偷的咽了一下口水,他們都好久沒吃一頓飽飯了,地上躺著的雖然是人,可是他們都已經死了,就算給他們挖個坑埋了,也會被饑餓的野狗挖出來吃掉。

既然狗都能吃,為什麽人不能吃。

人群慢慢靜了下來,空氣中漂浮著一種緊張的氣氛。

靜的時間久了,終於有個人忍不住了,撲向了小兒子的屍體,趴在地上,像狗一樣啃著小兒子身上的肉。

那個人啃食骨頭的聲音,像一顆巨大的石子,打破了人群中本來就不牢固的平靜。

然後,越來越多的人湧入了地主家的院子裏。

一時間,麥子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,好像有一層霧蒙住了她的眼睛。

院子裏咀嚼聲混成一團,清晰的傳到麥子的耳朵裏,讓麥子的身體忍不住輕輕的顫抖。

是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可怕了,還是這個世界本身就這麽可怕。

土匪頭子看局勢有點控制不住了,就趕緊帶著兄弟們離開了地主家,這個村子的人連人都敢吃,還有什麽幹不出來的。

出來的時候,土匪頭子看著站在地主家門口冷眼旁觀的麥子,好奇的走上前問,你不餓嗎,怎麽不和他們一起進去?

麥子不屑的說,我不想和他們一樣變成狗。

土匪頭子被麥子驚到了,麥子說話時的神色,根本就不像個小孩子。

土匪頭子問麥子,你不怕死嗎?

麥子點點頭,回答土匪頭子,我怕死,不過我更怕像狗一樣活著。

土匪頭子深深的看了麥子一眼之後,伸出了手,問麥子願不願意跟他走。

麥子看著高大的土匪頭子,往後退了一步,警惕的問他,你要幹什麽?

土匪頭子笑著說,你一個小孩子,我能對你幹什麽,我只是想給你一條生路罷了。

麥子搖搖頭,拒絕了土匪頭子的好心。

土匪頭子也沒強求麥子,帶著兄弟們離開了。

臨走之前,土匪頭子不甘心的問麥子為什麽不跟他走,是不是舍不得家人。

麥子搖搖頭,對土匪頭子說,我也不知道為什麽,我就是不想跟你走而已。

在遇到陳寥的那一瞬間,麥子想起了那個善良的土匪頭子,如果那個土匪頭子還活著的話,麥子真想親口告訴他,自己當初沒有跟他走,是因為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,讓自己在遇到陳寥之前,順利的錯過了一切令自己感動的機會。

麥子的爹娘死得早,冬天拉貨的時候掉到了冰窟窿裏,過路的人把貨撈上來了,卻沒有去管掉進冰窟窿裏的兩個大活人。

那時麥子還小,很多事都記不清了,只能隱約的回憶起,她最後一次見爹娘時,爹娘正被幾個人往一個大木箱子裏裝。

後來,麥子叔叔家的幾口人搬進了麥子家的房子。

麥子的叔叔說,你爹娘死了,以後就由我們來照顧你。

麥子稍微長大點以後,才知道,叔叔來照顧她並不是因為可憐她,而是為了得到爹娘留下來的房子。

房子什麽的,麥子倒不在意,要不是叔叔和嬸嬸給她一口飯吃,她早就餓死在這棟大房子裏了。

在很小的時候,麥子就知道,命比任何東西都重要,特別是身外之物。

可是叔叔和嬸嬸的運氣不好,除了這棟房子,什麽也沒撈到。

叔叔嬸嬸雖然貪心,但是說到底,他們還是老實人,不敢和那些兇神惡煞的人去爭麥子爹娘留下來的遺產。

麥子的爹娘死後,饑荒就越來越嚴重了,每天都餓死幾個人,是常有的事。

麥子爹娘還活著的時候,比較有先見之名,在後院隱蔽的地方挖了個地窖,儲存了點糧食。

地窖的位置麥子知道,當時麥子的爹挖地窖的時候,麥子就站在旁邊看著。

饑荒越來越嚴重的時候,麥子去那個地窖看過,糧食還在,只是發黴了而已。

發黴的糧食也能吃,只要能活下去,什麽都能吃到胃裏。

看著眼前被啃的只剩白骨的地主一家,麥子忍不住想,如果沒有爹娘留下來的糧食,自己會不會也想像那些饑餓的村民一樣,卑微的用同類的屍體來延續自己的生命。

自從地主家遭了土匪以後,整個村子就變了。

原本關系和善的村民,現在已經形同陌路了。

誰也不知道上一秒還對自己笑臉相迎的人,下一秒會不會露出鋒利的獠牙。

在這個連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年月裏,相信別人的後果,就只能是死路一條。

由於饑荒,麥子的家裏只剩下四口人了,叔叔,嬸嬸,還有他們的大兒子。

叔叔總說他們是一家人,可是麥子從來沒把叔叔他們當成過家人,在麥子眼裏,叔叔家是叔叔家,她是她。

以前叔叔家人多的時候,麥子總會躲在角落裏,默默地聽著叔叔一家人的歡聲笑語。

時間長了,叔叔一家人也習慣了麥子的冷漠,不是特別重要的事,他們是不會和麥子說話的。

其實,麥子心裏明白,不是別人拒絕了她,而是她的內心深處,從來不想接受任何人。

麥子不貪心,她知道人得到的越多,失去的就會越多,麥子想把自己所有的幸運,都留給她命中註定的那個人。

因為饑荒,叔叔一家人死的只剩三個了,然後,這三個人也活不下去了。

最先倒下的是叔叔的兒子,叔叔的兒子比麥子大兩歲,非常的聰明,村裏的私塾先生在沒餓死之前,經常說他以後一定會考上狀元的。

就因為私塾先生這句話,叔叔和嬸嬸寧願自己餓著,也要把東西留給兒子吃,哪怕是賣了自己的親生女兒,也要送兒子去讀書。

可惜,叔叔的兒子命不好,生在這樣的地方,生在這樣的年月。

嬸嬸坐在床上,抱著昏死過去的兒子,不住的抹眼淚。

叔叔站在地上,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,這幾年,他已經陸續送走三個孩子了,本以為最後剩下的這個能一直留在自己身邊,誰想到,他盡了最大的努力,也留不住兒子的命。

嬸嬸擦幹眼淚,去廚房拿了一把刀,叔叔怕她做傻事,忙把刀搶了過來。

嬸嬸說,你殺了我吧,殺了我你們爺倆還能多活幾天。

叔叔把刀扔在地上,生氣的對嬸嬸說,你說什麽胡話呢,我們是一家人,你讓我怎麽下得去手。

嬸嬸看著地上的刀,冷冷的說,你下不去手也行,家裏不還住著一個外人呢嗎。

叔叔狠狠地給了嬸嬸一巴掌,生氣的說,你瘋了吧,哥哥就留下這麽一個孩子,我就是餓死,也不會傷害她的。

聽了叔叔的話,嬸嬸突然清醒過來,跪在地上,捂著臉大哭。

我不是人,我對不起哥哥和嫂嫂,我對不起他們啊!

叔叔把嬸嬸扶到床上,嬸嬸看著奄奄一息的兒子,苦笑了一聲,對叔叔說,反正是活不下去了,咱們一家三口能死在一起,也是個好歸宿。

叔叔點點頭,把菜刀從地上撿了起來。

嬸嬸接過菜刀,把刀刃小心的對準了兒子的喉嚨。

閉上眼睛,嬸嬸狠狠的砍了下去,菜刀接觸到床板時,有一些溫熱的液體濺到了嬸嬸的嘴邊。

嬸嬸下意識的用舌頭舔了一下,發現那液體的味道是甜的,就又忍不住舔了第二口。

睜開眼睛以後,嬸嬸才發現,濺到她臉上的液體,是兒子的鮮血。

鮮紅的血液,源源不斷的從兒子的脖子裏流出。

看著床上成灘的血液,叔叔和嬸嬸一起咽了一下口水,他們也餓了好久了,胃一直火燒火燎的在提醒他們一件事情。

只要是能吃的東西,都可以當做食物。

麥子站在窗外,靜靜地看著屋子裏發生的事情,並在心裏默默地猜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。

其實根本就不用猜,叔叔和嬸嬸現在的表情,跟那天在地主家門口看熱鬧的村民一模一樣。

麥子走進屋子,平靜的站在了叔叔和嬸嬸的面前。

叔叔和嬸嬸以為麥子也想來分一杯羹,就拿起刀,用眼神冷冷的警告麥子。

被嬸嬸砍下來的人頭就在麥子的腳邊,看著滿是血汙的人頭,麥子突然一陣惡心。

把人頭用腳踢走以後,麥子對叔叔和嬸嬸說,我爹娘死前留下了一些糧食,就在後院枯井旁的地窖裏,你們把糧食挖出來吃吧。

嬸嬸絕望的看著麥子,冷冷的說,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,你要是早告訴我的話,我的兒子就不用死了。

麥子轉身走出了房間,不想去看嬸嬸推卸責任時醜惡的嘴臉。

麥子說的不晚,她要是再晚說一會,叔叔和嬸嬸可能已經把他們的兒子吃到肚子裏了。

麥子本來是不想把糧食的事情說出來的,可是聽到叔叔維護自己的聲音時,麥子改變了主意。

叔叔和嬸嬸本質上還是好人的,所以,麥子不想他們因為一念之差,放棄僅有的善良,變成吃人的野獸。

走出院子的時候,看著天上大大的太陽,麥子想,也許這個世界上的人根本就沒有好壞之分。

好人,就是沒有被逼到絕路上的人。

而壞人,也只是被逼到絕路上的好人而已。

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破敗的家,麥子想,她必須得離開了,她能救得了叔叔和嬸嬸一時,卻不能救的了他們一世。

有東西吃的人和沒有東西吃的人狀態是很不一樣的,麥子想,要不了多久,村裏的人就會發現糧食的事情,到時候,叔叔和嬸嬸肯定會被饑餓的村民千刀萬剮的。

麥子不想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,所以她選擇了離開。

麥子知道自己做錯了,她雖然保住了叔叔和嬸嬸的最後一絲人性,卻也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災難。

想著叔叔和嬸嬸被村民分屍時的場景,麥子笑著想,她一定會遭報應的。

麥子站在大門口,不知道自己離開了家以後能去哪裏。

正好有個陌生的老奶奶路過,麥子拉住老奶奶,對她說,帶我走吧。

老奶奶摸了一下麥子的頭,對她說,小姑娘,現在年頭不好,到哪都是死。

麥子搖搖頭,堅持的說,帶我走吧,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的。

老奶奶看了一眼麥子身後的房子,嘆了一口氣說,小姑娘,人呢,就算是死,也要死在自己家裏才安心。

麥子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之後,對老奶奶說,你帶我走吧,要是實在躲不過饑荒,你還可以吃我的肉。

老奶奶考慮了一下,就答應了麥子,就像麥子說的一樣,不管怎麽算,老奶奶都不虧本。

老奶奶對麥子說,我做了這麽多年人販子,還是頭一次有小孩子主動跟我走呢。

麥子問老奶奶,你會把我賣掉嗎?

老奶奶搖搖頭,對麥子說,現在這個年月,最不值錢的就是活人。

然後,麥子就跟著老奶奶離開了自己的家。

老奶奶讓麥子管她叫奶奶,這樣別人才不會懷疑她倆的關系。

麥子雖然感覺沒有必要,卻還是順著老奶奶的心意改了口。

在這個自顧不暇的年代裏,沒有人會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事。

麥子以前以為村子外面的生活會好過點,可是真走出了村子,麥子才發現,村子裏的生活還是好的。

在村子裏的時候,麥子看到的死人都是裝在棺材裏的,而出了村子以後,麥子看到的死人,大多都是橫屍荒野的。

看著路邊那些殘破的屍體,麥子想,幸虧自己的爹娘死的早,要不然,也會像那些可憐的人一樣,在絕望中等死,在死後墜入地獄。

麥子和奶奶離開半年以後,官府才開始開倉放糧,麥子從官差手裏接過大米的時候,突然想起了叔叔和嬸嬸。

他們是否還活著。

其實那半年的時間,麥子和奶奶有好幾次都差點沒命了,可是她們最終都奇跡般的活過來了。

奶奶經常摸著麥子的頭說,我從來沒見過像你命這麽硬的人。

麥子問奶奶,命硬不好嗎?

奶奶沒有回答麥子,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。

命數是天定的,人就算再厲害,也是鬥不過天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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